九华山“金地藏月身塔”的千年历史

■ 唐代——石塔初建

唐贞元十三年(797),地藏塔的最初面目呈现于世:这是一个三级高的石浮屠,内里供奉着释地藏的不坏肉身。《九华山化城寺记》关于释地藏示寂过程的描述中,自然而然也涉及了唐代释地藏塔的营建情况:中岁领一从者,居于南台,自缉麻衣,其重兼钧,堂中榻上,唯此而已。池边建台,厝四部经,终日焚香,独味深旨。时年九十九,贞元十年夏,忽召徒告别,罔知攸适…… 趺坐函中,经三周星,开将入塔,颜亦如活时;舁动骨节, 若撼金锁。经云:菩萨钩锁,百骸鸣矣 ! 基塔之地,发光如火, 其圆光欤?

这段文献言及了唐代释地藏塔的两个重要信息:一,选址之地,文中写释地藏后来离开了僧俗合力为他建立的“化城寺”,在南台独自修行,直至圆寂,故而释地藏塔也建在他晚年修行的南台。信息之二是建塔缘由。

伴随着释地藏神迹示现的圆寂后,弟子将其结跏趺坐的身体安置于函中,但如何使这位修证极高的僧人被历史铭记,并让他神妙的验相敦促后人修行,僧众想到了建塔。于是,释地藏示寂三年后,石塔已经建成。

对于唐代释地藏塔的具体形制,除了是一座三层石塔之外,其余皆不得而知。但自古以来,“僧墓塔”相比同时代的佛舍利塔,常常规模稍小,加之九华山远离唐代政治与佛教的中心,释地藏塔又是由当地僧俗集体建立的,并无皇家或官府参与,故而塔的规模、形制想必并无特别华丽之处。

这一点,从《九华山化城寺记》中也可看出:写至僧俗共建“化城寺”时,费冠卿用了大量笔墨细致描写,但对释地藏塔却无多一字解说。

同时,笔者认为建塔与神迹示现的时间先后问题,值得单独谈论:前文梳理的“释地藏七种非凡圣迹”中“预知时至、山鸣石陨、扣钟坠地、堂椽三坏”是塔建成之前出现的,而“肉身不坏、骨节钩锁、塔生圆光”则是塔建成后的圣迹。

论对于当时的见证者还是后人而言,想要判断一位僧人终生修行的修证境界,总是要依照他往生时的示现才能确定。而“预知时至、山鸣石陨、扣钟坠地、堂椽三坏”虽然对于普通僧人而言已是珍贵的验相,但殊胜等级却要远低于“肉身不坏、骨节钩锁、塔生圆光”。

正是后三者,使广大信众认知,释地藏不仅是位得道高僧,他已证得很高果位,甚至人们由果及因,开始从他的圆寂示现解读降世,结合经典中的“菩萨钩锁,百骸鸣矣”,认为他必然是菩萨应化,即菩萨再来。

简而言之,笔者推断,唐代石塔的朴素形制与当时人认知释地藏的菩萨应化身份,有着时间上的错位,而这皆因可以推知释地藏为菩萨应化的示现,是在塔已建成并开函入塔后才出现的。

清代建立的木质金地藏塔,虽是后世的复建,但却真正与释地藏的菩萨应化身份相匹配,当然这是后话了。

在笔者看来,每一座佛塔,皆是物化的历史、凝固的思想,而从九华山上最初营建的唐释地藏塔,我们可以读出一个以纪念高僧为初衷建立的塔供奉了应化菩萨全身舍利的故事。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的释地藏已被信众普遍认同为菩萨应化,但并没有具体为是某一位菩萨再来。

此时九华山并未形成全国规模的影响力,但由于释地藏本人及塔的神圣性,也引来无数民众朝拜,唐代诗人一夔所作的《金地藏塔》诗文便可体现:“渡海离乡国,辞荣就苦中。结茅双树底,成塔万花中。”

■ 两宋、元——塔院落成

自释地藏圆寂入塔后,九华山以化城寺为地理中心,以释地藏塔为精神核心,出现了许多新的寺院与名僧。但伴随唐武宗灭佛与五代战乱,九华山虽未在政治与佛教的中心,但其发展依旧受到了波及,所幸释地藏石塔并未受损。

宋王朝建立之后,借鉴前代种种佛教政策的后果得失,以“三教并举”为国策。对佛教,宋朝廷选择既不过度崇奉,也不完全排斥的态度,并用“崇”“抑”有度的政令,借宗教达成稳定朝局的作用。

于是这一时期九华山的佛教发展,宋王朝主要起到了保护的作用。据统计,宋代在九华山新建寺院达到二十余座,加上唐五代时期灭佛、战乱后余下的寺院,共有五十余座,已渐有丛林规模。

在宋代,释地藏塔开始建有塔院。这意味着塔不仅有了独立的供奉、朝拜空间,更有僧人保护、住持于塔院。

如南宋乾道三年(1167),号称“庐陵四忠”之一的周必大曾游历九华山,在朝拜释地藏塔时,就被独居在塔院的僧人祖瑛以“土味茶”招待。而由民国释印光法师重修的《九华山志》中“(金地藏塔)其塔院,人即称为肉身殿”一句,也可以推知释地藏塔塔院便是后世“月身宝殿”的前身。

从一些记录朝拜释地藏塔的诗文中,我们还可以还原出宋代释地藏塔及塔院的一些盛况。

南宋青阳人陈岩所做的《金地藏塔》,被收录在施闰章《九华山录》内,诗中描绘:“八十四级山头石,五百余年地藏坟。风撼塔铃天半语,众人都向梦中闻。”地藏坟即是释地藏塔。宋隐士罗少微在《地藏塔》中写:“……一片晴霞迎晓日,万年松桧起秋声。

个中仙景真奇绝,宝塔玲珑最得名。”足见至晚在南宋,释地藏塔的塔院已然很庄严华丽,并有许多信众自发朝拜。

然而南宋末年,战争频发,九华山所处的池州一带,亦烽烟四起,建炎元年(1127)与建炎四年(1131),农民军两次进攻池州。绍兴四年(1134),又有岳飞出使池州,收复金人所围的庐州。池州附近的数次战争,使得九华山佛教的发展一度滞停。

元王朝一统天下后,统治者对藏传佛教尤为崇奉,但对其它宗教皆采取“一视同仁”的态度,对汉地佛教亦不排斥。

故而元代九华山佛教基本保持了宋时的发展。无独有偶,元末长江中下游一带形成了以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为首的三股农民起义军势力,他们以九华山所在的池州地带为主战场之一,开始了持续十余年的夺权征战。

而在这段时间中,九华山的佛教发展再次停滞,频繁又惨烈的战争不仅破坏了当地民众的正常生活,也阻断了信众进山朝拜供养的可能性,僧人的生存陷入困境,许多寺院甚至一度无人居住。

元末既无僧众又无信众的九华山内,大量殿宇毁于战火,幸免的寺院亦年久失修。这一时期的释地藏塔情况并无专门记载,但从九华山佛教的整体发展状况来看,应当同样是百废待兴的情形。

 

■ 明清——木塔覆石塔,造殿护塔

明朝统治者沿用宋代的宗教政策,提倡“三教并举”,对佛教既扶持又限制,以便其既巩固自身的统治,又不形成任何有造反倾向的势力。故而自明太祖朱元璋起,明代的宗教政策严密且针对性极强。

面对饱受战火侵扰的九华山,明王朝采取了恢复、发展的做法:明朝廷在九华山重修、重建、新建寺院,赐钱、赐经、赐额、优抚名僧等行为几乎贯穿了整个明代。恰是明代对佛教与九华山的重视,使九华山佛教进入了黄金发展期。如金地藏塔塔院就在明代经历了多次重修,仅于明宣德二年(1427)、万历十一年(1583)、万历三十一年(1603)内,明朝廷便屡屡下令重修。

而地藏塔在明代也面目大改。明万历年之前,便在释地藏塔上建有一座铁瓦盖顶的殿宇,以殿护塔。嘉靖《九华山志》中描述其为“塔幂(覆)以殿,俯仰以铁为之”。

明万历三十四年(1606),金地藏塔所在的殿宇被敕封为“护国月身宝殿”。明清易代后,对于九华山的佛教政策依旧保持着扶持的方向,清代在月身宝殿内造有一座七层八面的木塔,覆在唐代石塔之上。

从此,月身宝殿及金地藏塔便形成了“殿中有塔,塔中覆塔,塔内供肉身”的独特格局,在明清两代中,金地藏塔与月身宝殿虽因天灾人祸经历了数次重修 ,但格局却并无太大变化,一直延续至今。

也正是在明清时期,月身宝殿周围新建了大量亭台殿阁,所以至晚在清代,九华山以金地藏塔塔殿为中心已形成了建筑群。

据《九华山志》记载,明万历年初,塔殿周围就先后建有玉香亭、华云深锁坊、神光楼、会仙桥等。清康熙、乾隆时,在肉身宝殿南坡下新建十王殿、洗心亭等。

从史料来看,明清朝廷对九华山的大力资助促进了其佛教发展,但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一时期九华山开始成为地藏菩萨应化道场,并进入佛教四大名山的序列,正是它空前的影响力使明清王朝必然注意并重视它。

而从明清时期文人墨客留下的诗文,也可以还原出当时九华山月身殿朝拜之景的盛况。如清人施闰章《游九华山记》中写:“……一峰屹然,四山云合,若群龙之攫明珠者,是为金地藏塔。循檐送目,虚白之气,远接江海。而四方数千里来礼塔者,踵接角崩,叫号动山谷,若疾痛之呼父母,蹈汤火之求救援。”

足见当时信众心中,金地藏塔有着多么崇高神圣的地位。

 

■ 近现代——六十年一开塔

据梦参老和尚(1915-2017)在 2009 年宣讲《占察善恶业报经》时曾说:我很庆幸在一九三一年朝九华山时候,他们把那九华山的地藏菩萨塔打开,圆寂那么上千年的老和尚,头发还在长,指甲还在长,六十年开塔一次,剪一次。

那里头每六十年剪的,都一年一年摆到里头的,没人敢动,不许人家拿;但你剪的时候,把所有那剪指甲的剪刀,修理的那些个拿出来换一套新的。这是我亲自看见的。

由此我们可以推断,九华山或许有金地藏月身塔“六十年一开塔”的习俗。

梦参老和尚讲《占察善恶业报经》时提到亲见全身舍利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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